问答 百科手机端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2023-10-31 16:38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瓦尔帕伊莱索聂鲁达故居外部 一 未开门的聂鲁达故居与广场上的阿连德

2018年五月,我在玻利维亚旅行,终点站是号称“天空之镜”的高原盐沼地乌尤尼,之后便要前往智利。我从乌尤尼出发,先要前往一个四千多米的高原,看奇峻的地貌,看高原盐湖火烈鸟栖身地。那个地带高度荒凉,高原反应很厉害,头晕脑涨昏沉沉。住的是干打垒土房,二十多个男女游客睡一间屋子,天寒地冻没有被子暖气,都穿着衣服睡觉。路上走了两天,看了很多奇幻景色,经过边界检查站进入智利国境,远远看见在山下的荒漠里有城市。车子开始下山,颠簸的路变得顺畅起来,速度加快,高度下降,高原反应逐渐退去,身体和心情一下子开始舒服起来。这里就是有名的智利阿塔卡马沙漠,据说地表很像火星,没有生命,连细菌病毒都没有。旅游小村街道建筑外表看起来是泥巴房子,里面其实很现代。智利明显比玻利维亚发达。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圣地亚哥聂鲁达故居外部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奖章,中间是诺贝尔奖章

我对智利有好感,这种好感主要是来自于聂鲁达。我这次来智利事先没很好做攻略,行程很模糊,只有去看一下聂鲁达的故居的事情是确定的。我在网上查到聂鲁达在智利有三个可以参观的故居,一个在首都圣地亚哥,一个在海边的瓦尔帕伊莱索,还有一个在黑岛,他的墓地就在这里。在阿塔卡马沙漠过了两天,我就飞往圣地亚哥了。我预订了一个名字很有意思的旅馆,ICON HOTEL(偶像旅馆)。我的日程是在圣地亚哥先停一天,马上去海边的瓦尔帕伊莱索,三天之后再返回。时间不多,我一住下就向旅馆服务员打听去聂鲁达故居怎么走。服务员很热心,告诉我怎么坐地铁,出来后怎么走,只要问路人说要去聂鲁达的房子Chascona就会有人指路。我有谷歌导航,但在讲西班牙语的地方还是不便,所以经常要问路。我出了地铁,想找个好的地方先饱餐一顿,可路边的饭馆都关着门,突然明白过来今天是星期天,很多地方都会关门。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路边餐馆填饱肚子后,有点隐隐担心Chascona今天会不会关门。走了约二十分钟的路,找到了位于圣母山下的聂鲁达故居,果然看到关门。故居大门紧闭着,要到明天才会开。故居外是高墙,里面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我在周围转了一圈,背后的圣母山有升降梯形缆车,今天也停运休息。有一个看起来很好的餐馆,没开门,我记住它名字想过几天来吃。虽然餐馆都关门了,但是有一些咖啡馆都开着。我在一个咖啡馆里坐下,点了一杯咖啡。店里坐着几个长头发的人,我想这些人应该是艺术家,这里是有名的文化区,大概像塞纳河左岸,能感受到艺术气氛。我想起了另一个智利作家波拉尼奥,他的书这些年在中国很走红,相信他之前一定是常在这些地方喝咖啡的。我之前买过他一本书《智利之夜》,那是一本梦境弥漫的书,聂鲁达在这个梦境中就是一个符号,一个偶像,一个ICON。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阿连德雕像

吃了闭门羹,我就前往市中心的武器广场,拉美国家几乎每个城市都有个武器广场,这里是最热闹的地方。之后,我前往有名的地标拉莫内达宫。正赶上了一场阅兵表演,盛装的骑兵马队、铜管乐队、换岗仪式,围观的人很多。我傻看了一阵子热闹,还不明白这里为什么这么热闹,查看了一下,才知这里就是总统府,周围几条街边建筑都是智利国家机构。待阅兵表演结束,我在广场周围走了一圈,看到了在西北角有一座雕像,一个戴着眼镜的人手提着一个公事包。广场周边其实有好些雕像,可是我却被这座雕像吸引。我走近雕像,看得出是一个政治人物,看他的穿着和戴眼镜的样子,不会是殖民时期的人,是现代的人。我凑过去看了看上面的碑文,这个雕像座前有英文。看到雕像上的名字:SALVADOR ALLENDE,突然一个名字跳了出来:萨尔瓦多·阿连德。与此同时,我的耳边好像响起了激烈的枪击和爆炸声音。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瓦尔帕伊莱索,聂鲁达故居三楼餐桌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瓦尔帕伊莱索,聂鲁达故居的桌子

阿连德,非常熟悉的名字。记忆里听到这个名字,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在小学同学家一个庭院里,声音是从木头盒子的有线广播站喇叭里发出的,那时每家都有免费的广播木盒子。我记得是女的声音,很可能还说的是温州话,说智利阿连德总统在政变中被打死。说政变军冲进总统府的时候,阿连德总统抱着一挺机枪战斗到底,最后被打死。我之所以还能清楚记得这些细节,是因为那个时候资讯太少,我们经常听到的广播是念名单,我们对这些名字如此熟悉,比如念到某某人时,接下来马上会出现另一个。相对中国人的名单,广播里的外国友人名字会觉得有意思一些。胡志明、西哈努克、宾努亲王是每天听到的,还有卡翁达、班达拉奈克夫人、海尔·塞拉西皇帝。有一个常听到的是恩维尔·霍查,我奶奶只听懂温州话广播,这个名字用温州话念出来,在她耳朵里变成“豆腐乳花茶”,她就纳闷豆腐乳和花茶有什么关系?阿连德的名字我听来有点顺耳,还觉得这个人一定是长着连鬓胡子的。及至在广播中听到他被打死,会想起他是抱着机枪战死。本来这些五十多年前的旧事我永远不会再想起,可是这下子看到了阿连德的雕像,逝去的时光一下子都活了起来。原来阿连德就是死在这个总统府大院里。

在雕像前,我开始查寻回溯那一天发生的事情。阿连德是一个医生,是个民选的总统,是个左派,社会主义者。但是反对党背后有人支持,结果军方发动政变,要求总统投降。阿连德拒绝,政变军派了飞机轰炸总统府大院。现在的说法是阿连德做了最后的告别演说之后,用卡斯特罗送他的镀金步枪对着下巴开了一枪自杀。而当时的确有说他是拿着步枪和政变军对打被打死,而他抱着机枪可能是我臆想出来的。阿连德死后,政变政府秘密处死很多人,这些白色恐怖的事在波拉尼奥的书里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后来智利经济发展很成功,成为南美最发达国家。我看到了其他一些链接,其中一条说到了阿连德和聂鲁达的亲密关系,这又引起我的一个兴趣点,但我没再深入下去。接下来的时间我去看了一个透纳的画展,就在总统府前面的地下建筑部分。

瓦尔帕伊莱索 二 瓦尔帕伊莱索,聂鲁达的房子

第二天我即坐巴士前往瓦尔帕伊莱索。我定的旅馆在城市悬崖之上,一个由一排木屋组成的空中楼阁,有狭窄的楼道串联着几个花园茶室,俯瞰着太平洋海边瓦尔帕伊莱索市区。从悬崖处到市区有几条升降梯车,是上下山的捷径。登记接待的智利女子长相特别,和其他地方人不同,聂鲁达诗歌里那些美丽又性感的女子原来是长这样的。旅馆背后处,地势升高,山上布满了大片大片彩色的房子,如层层叠叠的梯田次第绽放。聂鲁达的房子就在高处那一条环状的路边,俯瞰着太平洋。我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去参观访问他的故居,在早晨海风和阳光中,我出发穿过了画满涂鸦的街道,在山间的小路上走了一个多小时。

据说瓦尔帕伊莱索有21座山丘,每一座山丘都有这样密集的阶梯式建筑。聂鲁达曾经写道:“如果走遍瓦尔帕伊莱索的所有阶梯,我们的路程大概可以绕地球一周。”聂鲁达的房子就在大路边,房子红蓝相间,面向大海,面积不是很大,看起来有三层。这个房子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一张摇椅沙发,墙上照片显示这是聂鲁达最喜欢坐的摇椅,它支撑着聂鲁达超重的身体,把手上有磨损痕迹。三楼那间看得见太平洋海景的玻璃大窗房间,面积不大,摆着餐桌和精美的餐具,介绍上说这里是聂鲁达和友人用餐的地方,每天都有宴请。说聂鲁达最喜欢这里的海产,每次招待客人都会变换菜单,配上上等的智利葡萄酒。我这几天在旅馆附近的高档餐馆已经尝到了智利的海鲜美味,尤其是一种鱼和螃蟹做的汤,完全能体会到聂鲁达和友人在这里品尝上等海鲜啜饮葡萄酒的那种舒适和快乐。但是问题来了,瓦尔帕伊莱索是个小城市,聂鲁达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友人?我问了故居的管理人员,回答是聂鲁达的客人来自圣地亚哥和世界各地。

这就对了。因为在这个屋子里,我发现了好几件中国古代的画卷和屏风之类小家具。说明聂鲁达和中国有密切关系。这些中国古董来到这里有几个可能途径。一个是聂鲁达去过中国。我查阅了资料,聂鲁达先后三次来过中国。第一次是1928年,那时他才二十多岁,在印尼当领事。当时的拉美国家把有文学才能的人当宝贝,会安排他们当外交官的美差。他在印尼无聊了,和一个朋友一起来中国,在上海找夜总会,结果很失望,坐黄包车回轮船时还被人打劫。第二次是1951年受苏联政府委托来为宋庆龄颁发斯大林国际和平奖章,这一次他认识了萧三、艾青,结下友谊。还有一次是1957年,受中国政府邀请来的,游览了长江重庆等。后来的两次聂鲁达成了贵客,受到很好接待,但是不大可能带这么贵重的古董回去。在1954年,萧三艾青等4人有一次出访,名义是去智利为聂鲁达庆祝五十岁诞辰,他们辗转飞了八天,才到了智利。在艾青晚年一篇文章中说到这回带去的礼品很重,相信故居里展出的古董就是其中一部分。艾青文章中说到他们到了智利,在一个晚会上他还做了一首诗。艾青文中说在瓦尔帕伊莱索海边呆过,相信他一定在这看得见海景的宴席厅里做过宾客的。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餐厅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故居内部,有中国古屏风 三 诗歌,政治,与死亡疑云

正因为时世艰辛,你要等着我,

让我们怀着希望去生活。把你纤细的小手给我

让我们去攀登和经受,去感受和突破

我们曾闯过荆棘之地,屈身与石块砌成的窝里

我们又重新结成伴侣,正因为岁月漫长,你要等着我

带上一只篮子、你的铁锹、你的衣履。

坐在聂鲁达的房子外面一个阳台上,眺望着山下的太平洋,我心里浮现出这首诗,它是我书架上《聂鲁达诗选》中的一首。这本四川人民出版社版的诗集,出版时间是1983年4月,定价1.68人民币,这说明我在那个时候已经是文学青年。其实我在更早的时候就读过聂鲁达,那时还是“文革”时期,聂鲁达在中国没有被当毒草,还可以阅读。那时最被推崇的是高尔基,一首《海燕》几乎是家喻户晓。而聂鲁达的《伐木者醒来》之类的诗歌也在爱看书的文青当中很流行。很明显,他是被贴上了革命诗人的标签的。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去看看当地的菜市场。在发达的欧美国家几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菜市场,都是很规范的超市。但是在瓦尔帕伊莱索还有,在圣地亚哥也有个有名的中央市场,聂鲁达在一篇文章中开篇就提到它,形容这里的“白菜堆得像教堂一样高”。他说自己有一天被请到这里,给一群搬运工人念他新写的西班牙内战的诗歌,他念了一首又一首,几乎把整本书都念完了。最后发现一阵可怕的空虚,工人们彻底地静默。最后是工会领袖对他说:“巴勃罗同志,我们是一些常常被人遗忘的人,我可以告诉你,我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动过”。工会领袖和工人们都哭了,聂鲁达自己也哭了。聂鲁达对于这一个经历很看重,在很多文章里讲到,比如1957年在北京一次演讲中就重复了这个故事。他是个大众的诗人,站在穷人的一边。这一个立场决定了他的命运。和南美许多作家一样,他起初是个共产党人。拉美一帮和聂鲁达同时代的作家诗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年轻时都是共产党人(除了博尔赫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拉美共产主义真是风起云涌,我这回去玻利维亚探访切·格瓦拉《玻利维亚日记》的故事和路线,对于那段历史有了较深入的了解。切·格瓦拉是个战士,也是个诗人散文家,他的文笔非常优美。他在起事之前,和朋友谈论的经常是“等待戈多”这类作品。在他丛林里被枪杀之后,政府军发现他背囊里有一本聂鲁达诗集。

在这个面临海风的阳台上,我还是得说说阿连德和聂鲁达的关系。我相信阿连德肯定是来过这里的,在这里和聂鲁达聚餐。他们谈论的可能不是诗艺,更多的是政治大事。他们都是左派,社会主义者。在聂鲁达获得诺贝尔奖之后,被他的政党提名为总统候选人。只有在拉美,作家可以牛到这样。秘鲁的略萨就作为总统候选人和藤森厮杀过,最后被对手施了阴招落败。但聂鲁达最后一步把总统候选人的位置给了阿连德,之后被派到巴黎当大使。这背后的原因我没去研究,但是无疑他和阿连德是一个联盟的。就是那段时间,他的体重迅速增加,吃得太多,身体变差,患上了前列腺癌。69岁这个年龄对作家来说有点危险,海明威没活到这个年龄,福克纳也是这个年龄前从马背上掉下跌断腿,死了。如果阿连德执政很成功,聂鲁达虽然肥胖一点,肯定还可以活很多年,还可以吃很多瓦尔帕伊莱索的海鲜。阿连德一夜之间死于政变。我所能看到的资料上说,聂鲁达知道自己身处险境,准备要离开智利到别的国家。但是医生说他的身体有病,得先去医院检查一下。他在医院期间,有个从来没见过的医生给他注射了一针,不久他就死了。官方说他死于前列腺癌,但更多人怀疑死因是那一针的注射。他死于1973年9月23日,距离阿连德死亡十二天之后,距离获诺贝尔文学奖两年之后。

我之前对聂鲁达了解不多,没有想到他是这样死的。还有一件事情很奇怪,我觉得第一天参观他在圣地亚哥的故居遇上休息关门,这让我去走近阿连德雕像,回到童年时记忆,最后了解到阿连德和聂鲁达的关系,好像是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在导引着。

聂鲁达故居及往事回忆

玛蒂尔德画像 四 圣地亚哥故居,玛蒂尔德的红发

在海边住了四天之后,我回到了圣地亚哥。现在我对聂鲁达的一生有所了解,对他人生的最后几天,他的死亡之谜,心里只有一声叹息。我回圣地亚哥后再次去探访他在这里的故居,现在去这里已是熟门熟路。我进入了里面,这里比瓦尔帕伊莱索的房子大了很多,是他为他的第三个妻子玛蒂尔德营造的爱的巢穴。之前看过一个电影《邮差》,讲的是聂鲁达在意大利卡普里岛流亡隐居的往事,那个跟他一起的情人就是玛蒂尔德。在结束流亡回到智利之后,聂鲁达偷偷为她建造了这座房屋,取名“Chascona”。这个词为智利西班牙语,意为“凌乱的头发”,指的正是玛蒂尔德的红发。在聂鲁达死后,当局网开一面让她一直在这里住下去,直到去世。而玛蒂尔德精心经营聂鲁达留下的一切,让这里成了研究聂鲁达的中心。

Chascona是我访问过的最漂亮最精美的作家故居,透露出奢华浪漫又质朴的气息,这正是聂鲁达的风格。这个房子沿着一个山坡往上,每一层外面都有一个花园,一级一级上升。在众多展出的物品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聂鲁达收藏了好些海船船头的木雕女神像,这让我知道他是那么热爱大海。拉美出现过很多神奇的作家,他们的作品气息和其他地理板块作家有很大不同。打个简单的比方,他们就像绿茵场上的马拉多纳、梅西、内马尔一样优美而犀利,风格完全是独特而无法仿效的。毫无疑问,聂鲁达是一位球王贝利级的大神,而从他的故居Chascona流传出来的文艺气息,弥漫了全世界,几十年几百年不会散去。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陈河

版权说明:任何媒体、网站或个人未经书面授权许可不得、摘编或利用其它方式使用本网站上的文字、图片、图表、漫画、视频等内容。

未经许可即使用,或以此盈利的,均系侵害本网站著作权及相关权益的行为,本网站将追究法律责任。

如遇作品内容、版权等问题,请在相关文章刊发之日起30日内与本网联系。

联系方式:takefoto@vip.sina.com

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