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无端领受你们的好意，那么，我就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我从小就很爱听故事，可是没人给我讲。

我是在农村的外婆家长大的，只不过外婆从来不会给我讲故事。在我记忆中，她打过我，因为我玩水；但我不记得她笑过。

外公倒是很慈祥，他一个人在林场搭了两间草屋住，每次我去看他，总给我煲粥，就着炖很很烂的猪肉咸菜，我能喝三大碗。但是外公也不会讲故事。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我回到镇上的妈妈家里，妈妈当然是是天下最好的妈妈，可是她为了我们这五个孩子忙里忙外，喝水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讲故事。而且妈妈是小学文化，我怀疑她听过的故事还没我多。

爸爸虽然只是初中文化，但在当时已经算知识分子了，而且他自学了二胡、小提琴、修家电、修摩托，当然了，这都不是他的本行，我爸的本行是牙医。从来只有病人求他，没有他求别人的。所以，在小时候的我看来，爸爸就是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不过，他也从不给我讲故事。只要有功夫，他总是跟朋友喝酒。早上半斤起，午餐晚餐加倍。喝酒了也不吵闹，自己上床睡觉。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我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给我讲故事。所以，在我十岁生日的时候，我就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我幻想爸爸送给我一件生日礼物。据他说，这是一件珍藏了十年的礼物。会是什么呢？总之不会是蛋糕吧，是的话早坏了。而且爸爸也不会那么大方。

是一个故事，爸爸说。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十年前一个夜晚，也就是你刚刚出生的时候，我抱着你正准备从卫生院回家，一位过路的老人，向我讨一杯水喝。

这是一个农村常见的老人，拄一根拐杖，上端磨得黑亮。脸上布满了皱纹，只有一双眼睛特别的亮，里面仿佛有火。

看得出来，他走了很久，也很累。我们请他吃个红鸡蛋，但他摇了摇头。

“这对我来说已经太多了”，他端详着刚刚出生的我说。“我本来想送一件礼物给孩子，可是你看我，什么也没有。我走了很长的路。我的一切都丢弃在路上了。可是，我不能无端领受你们的好意，那么，就让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下面是老人讲的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父母十分爱他，不愿意他受苦，因此倾尽所有，为孩子铺了一条平坦的人生之路。”

“孩子从小就过得很幸福，长大之后也得到了一切应该得到的。周围的人都羡慕他，他也感到很满足。”

“有一次他出差，乘坐的飞机失事了，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其实他没赶上这趟机。”

“等他回到家里，发现自己的遗照挂在厅上，同事正鞠躬如仪，妻子哭成了泪人儿。儿子在旁边发呆。”

“只要他推门进去，就会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可是他看着自己的遗照发了一会呆，竟然静悄悄的走了。”

“他来到海边，把所有行李，还有身上的衣服鞋袜，尽数抛入海中。”

“他赤身裸体，就像眼前初生的婴儿那样，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用一个新的名字，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不同的人。他也很累，可是必须不停地往前走，仿佛身后有鬼在追似的。”

“这就是我的故事。”老人说完，就消溶在夜色中。

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但又不敢说什么。最后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自己走了，那么他的小孩呢？”

爸爸微微一笑，眼睛也放出光来：“你就是那个小孩呀，傻孩子。”

这就是我讲给自己的故事。那年我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