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佰多字的《阴符经》到底想要阐述一个什么道理?

《阴符经》也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文本,而其中最有意思的还是张果前辈的注疏。而我做不到逐句疏解,这里只是谈谈自己粗浅的理解。

先附上原文方便读者随时查阅:

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
故天有五贼,见之者昌。五贼在心,施行于天。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
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
性有巧拙,可以伏藏。九窍之邪,在乎三要,可以动静。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知之修炼,谓之圣人。

天生天杀,道之理也。天地,万物之盗;万物,人之盗;人,万物之盗。三盗既宜,三才既安。故曰: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
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 日月有数,大小有定。圣功生焉,神明出焉。其盗机也,天下莫能见,莫能知。君子得之固躬,小人得之轻命。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返昼夜,用师万倍。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于目。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至乐性余,至静性廉。天之至私,用之至公。禽之制在炁。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故曰: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至静之道,律历所不能契。爰有奇器,是生万象,八卦甲子,神机鬼藏。阴阳相胜之术,昭昭乎进于象矣。


在我看来,阴符经最重要的发现大可一言而蔽之——道藏诸用。为此作者甚至愿意以一些非常奇怪的方式去描述,比如贼、盗、杀机。或许在他看来只有通过将当时已经变得高高在上而僵死的道低贱化,才能震动人心,乘机重新将道接续回其隐秘的本源中。作者是有意选择这些惊世骇俗的称呼的。

盗贼之说其实是在描述圣人天立基。“立天之道,以定人也。”天道是圣人有目的地立下,为的就是巩固人性的基础。“天性人也”,天以人为性,或者说天以生人为自性。由于天并不能自行言说——“天之至私”——它总是将自身密封起来,维持其纯粹的一体性——“用之至公”——却任其化用流行。所以就需要能与天合拍,能与天同发杀机的圣人来代天立基、综合万变,将这种合拍之机做成日用常行的准则以定下人道。但人们并不知道圣人乃是代天立道,反而将天功归之于圣人,那么就会出现圣人贼天功的情况。这是对贼最粗浅的理解。

但我们要明白,贼的说法需要放在“道藏诸用”的框架下理解。对于圣人来说,“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我们需要反复理解“尽矣”这句感叹。观道并执行,尽矣,这是对天行之纯的感叹,其中容不得任何言语的分解。言说乃是人对天功的盗取,不言说则是对天道的保藏。因为一旦天道被言说出来,人们就忘却了天道需要人的敏锐参与进来才能真正定基。“天人合发,万变定基。”单纯的天或者人发杀机,其威能虽然恐怖,却都不能建设性地为“万变定基”。必须是天人合发,由圣人将天之道立下稳定人性的基础,同时将天道保存在不可言说之中,才算完备,才能发出“尽矣”的感叹。阴符之所以是阴,是因为其本身已是完备,乃是纯一不杂的化用流行。而阴之一字描述的就是这种万物内蕴其中的内在性。

但作者并没有否定圣人贼天的做法,相反他认为“三盗既宜,三才既安”,天地万物人三者相盗的情况才是真正稳定的结构。圣人必须贼天,必须将天道说出,才能贯通天人,将道藏诸用的同时让天拥有作为其自性的人,从而将道保存在其隐蔽的源头之中。存性于源,护道于隐,才是阴符二字的真意。因此阴符经本质上是不可解的,其所有的真意只在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尽矣”这一句话。满足于这句话,将对后续经文一切理解重新封存于首句之中,便是契合于以返阴为符的阴符之意。

“人知其神而神,不知其不神之所以神也。”人们总是觉得天地变化神妙极了,却遗忘了构成人之日用常行的大小之数、日月之定之所以神。此常俗化的不神之处才是最为神妙之处。圣人参赞化育以立天道,定下人各种行动的基本准则,这就是圣功之神明。所以懂得感恩的君子见之固躬,忙于争名夺利的小人只是将其当成争夺的工具——规则的制订反而使其蔑视天地造化之神奇。所以理解不神之所以神,就是阴符之要求。

盗之一字中凝结了阴符的全旨。盗什么?盗机。机又是什么?时。盗所描述的行为就是“食其时”“动其机”。食并不是吃下去,而是相互嵌和,以彼为根。三盗既宜指的是天地万物人彼此之间互为其根的关系,而时机则是那个三者相互合拍的境界。而机又是人心,此人心既是内心,又是核心。因为人心本就是天地时气的内化,是天地间最自由之物,具备着自由的二重性。心生死之机在于目。生即是理解了阴符而能主动食时,死则是浮于表面而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因此阴符作为一个行为来说就是盗——食时乘机的自由。阴符的基础就是此自由的二重性——任何的可道之道同时都在构造自己的不可道之道。可道,才能为日用常行立基,化天地之神为人道。不可道,才能返于虚空,忍受生杀道理之震荡,才能明白创造之不易。自由于其间,才能贯通天人,食时动机,安定三才。

唯自然之道静,以不可言说之空虚成为基础,才有天地万物的勃勃生机。然圣人知不可违其时,故制律历与八卦甲子以显其用。于是阴阳相胜之术入于象,常人亦能用术解道,尽管术只是不可触及隐秘的浅表之物……但这一切似乎冥冥中都契合着天道。阴符经,或许即是教人出入显隐的大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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