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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有些北方地区管爸爸叫“哒”(音译)?

2021-07-21 09:26

大家好,本人是俄罗斯外交部外交学院博士,长期关注和研究中国古代史和民族史。

首先摆明我的观点:把父亲称为“达”并非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这个词很可能是来自突厥语的借用词。

1. “达”并非汉语词,而是源自突厥语的借用词在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等北方方言中有把爸爸叫做“达”的习惯,笔者老家为四川西北部地区,家父也叫本人的爷爷为“达达”,而不叫爸爸。

如果翻阅中国古代典籍,基本都是称呼爸爸为“父”或者“爹”。使用“达”这个称谓仅存在于各地的方言中,并不见于正史记载,所以这应该不是汉语里的固有习惯。

那么在其他民族语言中有没有把爸爸叫做“达”的情况呢?当然有,突厥语系诸语言中父亲就被称为“达”。例如在维吾尔语和撒拉语中,就管父亲叫dada(达达)。维吾尔语属于突厥语族里的葛逻禄语支,源自古代漠北回鹘人的语言,回鹘人和突厥人都是北方铁勒游牧集团的成员。而撒拉族的祖先是元朝时从中亚撒马尔汗迁往中国的一支西突厥部落,撒拉语同样属于突厥语族。

相对于汉语中“达”只是民间在使用的边缘化状态,突厥语中不仅有这个词的最早记载,而且存在于正统的历史文献当中。

根据出土的突厥语文献da(达)的最早期形式为ata和ada,音译为“阿达”。突厥文出现年代约在公元6世纪左右,为突厥、回鹘等突厥语系民族所使用。最早的文物为俄罗斯叶尼塞河和外蒙鄂尔浑流域出土的古代突厥文碑铭,这些铭文中记载了父亲的称呼为ata。在9世纪到15世纪的回鹘文文献中,称呼父亲为ata或者ada。《五体清文鉴》是清朝乾隆年间满、藏、蒙、维、汉五种语言合璧的官方辞典,其中维吾尔语对父亲的称呼为ata和dada。

雕刻有古代突厥文的鄂尔浑碑铭

通过以上文献我们可以看到“达”这个词汇从ata到ada,再到dada的演变过程。举个例子,土耳其语也属于突厥语族,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全名为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土耳其语写作:Mustafa Kemal Atatürk,最后这个Atatürk(阿塔图尔克)可以分拆为Ata(阿塔)和türk(图尔克)两个部分。Ata(阿塔)就是父亲,türk(图尔克)就是土耳其,合在一起为“土耳其之父”的意思。

现代土耳其缔造者凯末尔名字里的Atatürk(阿塔图尔克)为土耳其之父的意思

那么突厥语中的“达”又是如何融入汉语的呢?这其实是一个历史问题。

2. “达”是如何进入汉语的da(达)这个突厥语词汇被汉语所采纳,很有可能跟拓跋鲜卑人有密切的关系。

我们知道南北朝时期,拓跋鲜卑在北方建立了强大的北魏政权。而之后的东魏、西魏、北齐、北周这四个政权也是源自于北魏。建立隋唐帝国的杨氏和李氏同样出自北魏的关陇军事贵族集团。所以说拓跋鲜卑,在中国历史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除了大家所熟悉的政治军事领域,他们在语言方面也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例如,今天我们管兄长叫哥哥,这其实就是源自拓跋鲜卑的语言。根据《晋书》的记载,“哥”是鲜卑语“阿干”的汉化转写。而到了唐代才开始把“兄”叫“哥”,这种叫法来自李唐的鲜卑语,李唐王室母系皆为鲜卑人。

看到这里很多朋友肯定会说拓跋鲜卑说的是鲜卑语,而鲜卑语属于蒙古语族,怎么可能怎么会把da(达)这个突厥语词汇带入汉语中呢?

随着近年来科研的不断深入,学者们逐渐发现一个有趣的事实,那就是建立北魏政权的拓跋部虽然被称为鲜卑,但是他们所说的语言很可能根本就不是鲜卑语,而是突厥语。

《后汉书·乌桓鲜卑传》记载东汉桓帝时期,匈奴帝国崩溃后源自东北的鲜卑人在首领檀石槐的领导下尽占匈奴故地,“匈奴余种留者尚有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也就是说从此之后,被征服的大量匈奴遗民也改称“鲜卑”了。

《三国志·鲜卑传》将鲜卑分为“东部鲜卑”和“西部鲜卑”,“东部鲜卑”通常指鲜卑本部,而“西部鲜卑”则是被鲜卑征服的原匈奴部落。《魏略·西戎传》指出这些源自匈奴的部族“不与东部鲜卑同也”。拓跋部则屡屡在《魏书》自称为“西部”。

源自匈奴的拓跋部与鲜卑本部族属不同,因此在习俗和语言等方面的差异是不言而喻的。

典籍显示在当时属于东部鲜卑的慕容氏是公认的正统鲜卑。慕容氏将拓跋部、铁弗部、秃发部等具有匈奴血统的西部鲜卑贬斥为“索头”。

“索头”其实是指一种发型,主要特征为蓄留全发,不剪发,并且编成辫子披在脑后。《南齐书·魏虏传》云“魏虏,匈奴种也,姓拓跋氏……亦谓鲜卑。被发左衽,故呼为索头”,这里“魏虏”是南朝对北魏的蔑称。留辫发是源自匈奴的西部鲜卑的共同外貌特征。

而起源于东北的正统鲜卑人的发型则完全不同,他们的发型被称为“髡发”,其最大特征是要么全剃,要么剃掉一部分头发。同样起源于东北地区的女真人、契丹人、满洲人的发型就是“髡发”。

辽代壁画上契丹人的髡发

北齐重臣徐显秀墓中就出土了辫发的拓跋鲜卑骑士俑,而唐朝开国元老、唐太宗的大舅哥长孙无忌的发型也是“索头”(见本人旧文《唐太宗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是个留辫子的胖大叔》: )

徐显秀墓出土的鲜卑骑士俑的辫发“索头”

通过历史考证可知“索头”这种留辫子的发型其实是整个突厥语系民族的共同特点(见本人旧文《连“国家宝藏”节目都弄错了给你看古代突厥人真正的模样》: ),而拓跋鲜卑同样辫发,说明他们与突厥语系民族有密切的关系。

突厥人源自古代铁勒民族联盟,而铁勒又被称为高车,《魏书·高车传》记载“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说明突厥人和匈奴人的语言基本相同,而拓跋鲜卑为源自匈奴的部落,如此可以推断拓跋鲜卑的语言应该与突厥人一致。

当代语言学研究对这一结论给出了有力支撑,著名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与美国汉学家卜弼德从词汇分析,得出了拓跋部的语言应该是突厥语分支的结论。古突厥语权威Sir Gerard Clauson同样认定拓跋鲜卑语属于突厥语支,新近更有学者从重音位置分析,加强了这一结论。

《魏书》和北魏孝文帝的诏书如此解释拓跋二字的意思:“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这里“后”表示君主,例如“夏后氏”)。也就是说拓跋是一个复合词,是由表示土地的拓与表示君主的跋两个单词复合而成的。

近年来学者林安庆(An-KingLim)发表的有关中国北方地带突厥语成份的几篇文章,对于这个研究的推进有很大帮助。他在一篇研究拓跋语源的文章里,抓住“北人谓土为拓,后为跋”的历史线索,首先建立起“拓跋”二字的中古读音,然后在阿尔泰语系各语言中寻找音义相应的词汇。根据林安庆的研究,与“拓”对应的词汇是[to:g ],与“跋”对应的是[beg],两者都是突厥语词汇。根据语言学家克劳森的研究成果,[to:g ]为尘土、泥土,[beg]为氏族和部落首领。如此林安庆得出结论说,汉字“拓跋”二字是古突厥文[to:g beg]这一复合词组的对音转写,其词义正是“土地之主人”,与北魏的官方解释完全一致。

难怪当年拥有拓跋鲜卑血统的唐太宗可以跟入侵的东突厥颉利可汗在渭水河畔隔岸对话,也可以跟突利可汗结拜兄弟,原来他们语言交流基本没问题。

其实除了拓跋鲜卑,还有一个民族可能也对突厥语词汇进入汉语产生过推动作用,那就是西突厥的沙陀部。从唐末到五代,沙陀部迅速崛起,成为中原大地的主导势力,五代之中的三个朝代(后唐、后晋和后汉)直接由沙陀人创立。就连大宋的开国君主赵匡胤,也是靠老爹赵弘殷做沙陀突厥后唐政权的禁军“飞捷指挥使”而起的家。

五代十国时期后晋开国皇帝石敬瑭就是沙陀人

结论综上所述,从公元四世纪拓跋鲜卑统一北方建立北魏政权,到五代十国西突厥沙陀部开创三个朝代,长达五百年时间,突厥语曾经对汉语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其结果之一很有可能就是使表示父亲的da(达)成为了汉语北方方言中普遍使用的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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